查普特佩克古堡位于墨西哥城郊野 的查普特佩克山顶,前面是特兹库科湖蓝色的湖水,背后是波波卡特佩特和伊斯塔西特尔白雪皑皑的山峰。这座古堡是美洲大陆唯一的皇家城堡,曾是军事要塞、皇室宫殿和总统官邸,现在成了一个历史博物馆。这座古堡与周边的山谷,写满了墨西哥历史的曲折。在阿兹特克人之前,统治这片土地的是托尔特克人,他们的末代国王韦马克众叛亲离,死在查普特佩克山谷。继之崛起的阿兹特克人将山谷用于神圣的祭祀,但也逃不过被西班牙人征服的命运。西班牙人在此建造了查普特佩克古堡,主持工程的官员大多命运多舛,或是被控叛国,或是中毒身死,让古堡笼罩了一层悲剧色彩。


查普特佩克古堡,如今是墨西哥国家历史博物馆,里面陈列着在过去的4个世纪中见证了墨西哥历史的文物。

墨西哥独立后的1833年,查普特佩克古堡被用作军事学院,招收青年学员,为国防训练后备力量。好景不长,美墨战争爆发,美军长驱直入,墨西哥人节节败退。1847年,墨西哥总统囤兵查普特佩克,但美国人避其锋芒,反而以炮火掩护突击队强攻弱侧,90分钟之后,星条旗飘扬在古堡上空。大势已去,总统下达了撤退令,但军事学院的教官、仓库管理员与几位年轻学员决意以身殉国,在炮火轰炸之下,坚守残存的工事,全体阵亡。值得一提的是,日后美国南北战争的两大主角尤利西斯·格兰特与罗伯特·李,都亲历了查普特佩克之战。后来,正是他们的握手言和,改变了查普特佩克古堡里唯一住过的皇帝马克西米利安的命运。

0 1

头戴皇冠的傀儡

马克西米利安,一位生于奥地利、成名于意大利、迎娶了比利时公主、被法国皇帝选中、登上墨西哥皇位的哈布斯堡贵族,本该是一位周游世界的博物学家,追逐蝴蝶,制作标本。在查普特佩克古堡里,他更像一个头戴皇冠的傀儡,在大国游戏之中左支右绌。


马克西米利安(1832—1867),出身于欧洲古老的哈布斯堡家族,是奥地利皇帝弗朗茨·约瑟夫的弟弟。

他的皇冠背后是一场旷日持久的美洲争夺战。大航海时代,西班牙与葡萄牙捷足先登,英法紧随其后,只能拾得些许残羹冷炙。法国一贯不乏扩张野心,不停卷入美洲领土纷争。拿破仑时代,由于海地独立和欧洲战事,法国一度无暇顾及南美洲。拿破仑三世登上皇位后,趁着美国南北战争爆发之时,又在墨西哥挑起事端。在当时的墨西哥,自由派和保守派正因一场激进改革兵戎相见,法国远征军趁虚而入,将自由派驱逐到北方,暂时得势的保守派自知无力长期稳住局面,索性抛出了一个大胆提议,邀请欧洲王子登上皇位,让墨西哥庇佑于大国羽翼之下。拿破仑三世在心中早已物色好了人选。

在拿破仑三世眼里,未来的墨西哥皇帝,既要名声良好又要热爱美洲,马克西米利安简直是天选之人。他曾在意大利担任总督,广受好评。作为一个博物学家,美洲的昆虫与植物让他心驰神往。何况,他早年还爱恋着巴西皇帝佩德罗一世的女儿阿梅利亚,可惜公主因肺结核早逝,才迎娶了比利时公主卡洛塔。只是他提出质疑,墨西哥人是否真正拥护一位皇帝呢?于是,在四分五裂的墨西哥,拿破仑三世导演了一场“全民公投”,结果显示,3/4 的墨西哥人渴望皇帝驾临。

半是出于天真,半是权欲熏心,马克西米利安于1864年踏上了前往墨西哥的旅途。

02

左右为难的贵族

尽管对墨西哥的战火纷飞心知肚明,当马克西米利安真正站在自己的国土之上,还是不免为满目疮痍的景象而震惊。他在首都墨西哥城,找不出一处满意的落脚之地,于是拿出一派科学考察的劲头,详细研究遗存的宫殿旧址,最终敲定了城郊的查普特佩克古堡。这里既是美国人建功立业的荣耀之地,又是墨西哥人抛洒热血的悲情之地,在美墨战争后一度遭到荒弃。

与这座古堡的气质相似,马克西米利安在此地的统治也陷入了一种充满矛盾与纠结的怪圈。他面临的一个难题,就是身份认同:他究竟属于欧洲,还是属于墨西哥?平心而论,与同时代傲慢跋扈、自视高人一等的欧洲贵族相比,马克西米利安对美洲、对墨西哥的热爱,世所罕见。选择居住在查普特佩克古堡,正是出于对阿兹特克祭祀圣地的尊重。他热爱站在宫殿之上,远眺墨西哥谷地里漫山遍野的奇花异树,还偶尔丢下侍从,一骑绝尘冲入山林散心。为了讨好当地人,堂堂皇帝还会戴上宽沿大帽,穿上墨西哥牧民的开腿裤子,品尝阿兹特克人传下来的小吃。在写给家人的信里,他毫不掩饰自己对墨西哥的喜爱,称赞它是人间乐园。

不过,对查普特佩克古堡的修葺,又不得不让人相信,马克西米利安在骨子里依然是欧洲贵族。起初,他考察古堡之时,发现这里满目疮痍:古堡几乎没有留下完整的窗户,据说它们早就被人拆下变卖,空荡荡的房间门户大开,从饰品到门锁被席卷一空,墙上有一个个深深浅浅的洞,连地板上的砖石都被挖走许多。残破不堪的古堡,让皇帝有理由一掷千金,尽管前线军费捉襟见肘,尽管他钟爱的墨西哥遍布焦土与瓦砾。很快,古堡被打造成一座新古典主义风格的欧式宫殿,阳台与高耸的拱廊,隐约有卢浮宫的影子。从巴黎、维也纳和威尼斯运来的家具和艺术品,让宫殿闪烁着贵胄气度。为了装点门面,他从欧洲购置了4938件瓷器,它们连同拿破仑三世送来的两架钢琴,以及意大利风格的地板、壁画和木制天花板,无一不在诉说着他对故土和旧时光的眷恋。鉴于宫殿坐落在郊野,他还追随巴黎城市改造的新潮流,修建了一条笔直的大道,直通首都中心,将其命名为“皇后步道”。


马克西米利安修建的皇后步道,如今名为改革大道,用来纪念胡亚雷斯,这位马克西米利安心目中理想的首相人选,后来的确成了墨西哥总统。

马克西米利安从自我陶醉中清醒过来,自己贵为皇帝,自然还要施展政治抱负。然而,他的政治理想与身份认同一样难堪。把他扶上皇位的是拿破仑三世和墨西哥保守派,但在被问及心目中理想的首相人选时,他给出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名字:胡亚雷斯——那个在北方与法军苦苦缠斗、终日思索着将皇帝和保守派杀之而后快的死对头。历史学家写到此处都不禁感慨:“他到底是无可救药的、浪漫的、可怜的傻瓜,还是纯粹太迟钝?”马克西米利安的一系列操作的确令人费解:他找了几个闲职,把保守派的骨干官员打发去了欧洲;起草了一部洋溢着自由主义光辉的新宪法,宣布法律面前人人平等,废除天主教什一税和传统债务劳役,严格限制工人劳动时长和雇佣童工。为了体现对印第安人的怜悯与仁慈,他规定,印第安村社理应合法拥有土地,无地的印第安人将得到国家补偿。这些法律条文,在同时代的美国与欧洲都难以落实。在墨西哥,皇帝的自由主义改革更像是天方夜谭。而且,他还成功地同时惹恼了天主教会、保守派与拿破仑三世。

03

喧嚣过后,尘埃落定

1865年,美国人解决了内战,昔日的侵略者摇身一变,打着墨西哥守护神的旗号,站在了胡亚雷斯和自由派一边。他们打着如意算盘,借助墨西哥清理内战的余烬,把闲置的大量武器,顺水推舟卖给了墨西哥人。许多战后失业的退伍军人,在美国政府的默许下,加入了墨西哥自由派军队。查普特佩克古堡里的马克西米利安无力左右局势,就算停掉修缮宫殿的所有工程,将欧式家具变卖,也难以填平军费的窟窿。恰在此时,铁血宰相俾斯麦加紧了统一德意志的脚步,拿破仑三世预感到危机降临,狠心抛弃了墨西哥,在1866年把法国远征军主力撤回。马克西米利安可以倚仗的,只剩下来自奥地利与皇后的老家比利时的少数军队。

美进法退,此消彼长,天平迅速倾斜。自由派将军迪亚斯逼近墨西哥城,马克西米利安被迫离开古堡,辗转各地,做着无力回天的抵抗。他拒绝乔装出逃,只因剃掉胡须有损皇室尊严。1867年,马克西米利安被俘。自由派不顾整个欧洲的抗议,下令枪决皇帝。这一幕,成为马奈那幅著名画作的主题,至今仍是艺术史经典。许多传记作家相信,马克西米利安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高呼“墨西哥万岁”。还记得美墨战争中坚守查普特佩克的年轻人吗?在牺牲前,他们高呼过相同的口号。

古堡不久又迎来了新主人,就是迪亚斯——他曾是将皇帝赶出墨西哥城的英雄,也曾起兵抗议推翻皇帝后谋求长期掌权的胡亚雷斯总统。迪亚斯当政后,古堡被改造成总统府。迪亚斯治下的30年,是墨西哥历史上最富争议的独裁和暴政年代。1910年,墨西哥革命爆发,迪亚斯流亡海外。随后10年里,8位总统走马灯一般来了又去,墨西哥陷入了更大的混乱之中。

1934年,墨西哥总统卡德纳斯宣布,查普特佩克古堡不再作为总统府,日后又将其改造为博物馆,古堡终于重归平静,告别了悲情与喧嚣。

本文载于《世界博览》杂志2023年第21期

责编:李玉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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